10_蜜汁肉桃by棠梨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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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雪怀那清明的双眼微微一凝,答道“不是。”

  常愈嚷嚷起来“说什么呢,我们雪怀一身清正,跟女施主讲话都隔着至少两三步的距离,怎么可能破色戒!”

  岳棠扫了一眼她现在与雪怀的距离,连半步也没有,又笑眯眯地趋近了一些,说道“我看不尽然吧。”

  雪怀略略后倾,常愈已经直接格挡在他们之间,对岳棠摆手让她后退“岳将军你就算是将军也不能霸王硬——”说了又觉得不妥当,改口道,“反正我们雪怀是清清白白的好和尚,你别污蔑他。”

  “那就是犯了杀戒?”岳棠重新坐回椅子,笑得不怀好意,“大师杀了谁?我很好奇谁能让大师动杀心呐?”

  雪怀的眉目恢复了清润平淡,答道“我从不曾犯杀戒。至于杀心——”他略略笑了笑,“并不曾有过。”

  岳棠打量了他几眼“大师看着二十岁?如此定力真是难得。是从小就长在寺庙里才有这般心性吗?”

  雪怀点了一下头“从小长在寺庙,今年十九。”

  岳棠随意点了点头,起身告辞“你继续歇着,有事不明白再问你。”

  雪怀略略低头致礼“将军辛苦,慢走。”

  西面山头上,岳棠蒙着面罩只露出双眼,看着不远处因为知晓今夜要焚尸而自发赶来围护尸身的百姓们,眼神阴沉。她往身侧瞥了一眼,洪定立即会意答道“约莫有六十多个百姓,比咱们预想的少。”

  “呵,谁不怕死。”岳棠轻嗤,看着站在尸身堆边明显就是领头人的那几个百姓,吩咐道,“不必靠近,免得你们染疫,直接射杀。”

  洪定略略犹豫“毕竟是普通百姓,若是直接处死似乎有违礼法道义……”

  岳棠语气冷冷“阻钦差行事是何罪?”

  洪定一低头“大逆之罪。”

  岳棠“去办。”

  洪定“是!”

  医馆门口,雪怀披着一件绒衣静静伫立,遥遥望着西面山头上的冲天火光。隐隐有哭嚎之声传来,听得并不真切。常愈端着药碗在他身后唤道“喝药吧,还站在风口做甚。”

  雪怀依旧望着远山的火光,轻声道“真的烧了。”

  常愈走到他身侧也向着山头望去,颇为感慨地说道“还真有她的。不过这一夜怕是烧不完,她还要令人仔细分装骨灰又挨家挨户送去,估摸要忙个好几天。”他砸了咂嘴,“真是胆大妄为,也不怕被百姓围攻给她生吞活剥了去。”

  雪怀微微一笑“你在期盼着她更胆大妄为一些吧?”

  常愈笑出声“你看看你这个出家人,怎么还学会调侃人了?一点都没有大师风范!”

  雪怀笑着“大师什么样?”

  常愈“不苟言笑,言必‘善哉善哉’、‘罪过罪过’、‘出家人不打诳语’、‘施主言重了’等等吧?”他笑起来,“而且一般都是苦大仇深的样子,总觉得世人皆苦什么的,还总想着渡化他人,还要拿个钵子出去化缘……”他随意搭上雪怀的肩,“说你不像僧人吧,你又日日吃斋念佛早课晚课如无特殊绝不落下,说你是僧人吧,你又多年在外游历,回来便治病救人还与北庭人交手……”常愈一叹,“有时候哇,我真看不懂你呢。”

  雪怀淡淡垂眸,唇边略有笑意“懂与不懂,并不妨碍你我成为好友。”

  “那是当然啦!我要拜你为师你也不答应,真是不够朋友。”常愈嘟嘟囔囔地拽着雪怀往里走,“快点进来喝药!”

  岳棠一直忙碌到天色微亮才和衣躺下小睡。方才那些焚烧尸身的焦臭味道、百姓们的哭喊与纠缠、射杀时百姓投来的冷眼和谩骂……似乎都随着进入梦乡而渐渐远去。她的梦里永远充斥着浅紫色的烟雾,深远地蔓延开去,其中仿佛有人在调笑,又好像夹杂着吵嚷的声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会从雾的这边传来,一会从那边传来,令她在梦中也没个消停。

  她在这浅紫色的雾气中奔跑,却总也找不到出路。

  只是在她跑得十分疲累的时候,会有个熟悉温柔的声音在不知何处对她呼唤“棠儿,棠儿……”

  然而那声音很快消失,再也寻觅不见。

  她在这雾气弥漫的梦中奔走找寻,她只知道自己要走出这迷雾,却不知道除了漫无目的地奔跑还能有什么办法。

  梦中的她疲于奔走,往往在醒来之后仍觉得疲累,所以她的睡眠一向很浅,只小睡一阵便又起来忙碌了。

  也许正因为此,她才能有更多的时间读书练武,才能在一众男将环绕的军中杀出一条晋升的血路。

  此时她睁开眼习惯性看向窗外,已有些许阳光照耀,估摸着自己可能睡了一个多时辰,便起身穿衣简单梳洗,出屋打算查看昨夜焚尸后续事宜处理得如何。刚迈出自己的军帐便内外面大片的白色晃了眼睛,这才发现竟是一地落雪。

  “下雪了?”岳棠自言自语,军帐外守卫的兵士接话道“禀将军,昨夜您回帐休息之后开始下雪,一直到刚才才停,雪还挺大的,所以地上都白了。”

  岳棠点点头,又问道“骨灰可有妥当送至各家各户?”

  兵士“回将军的话,您起之前洪大人命人传话,令小人待您醒后告知目前已将昨夜焚烧尸身的一半骨灰送达至亲家中。百姓们大部分都冷言冷语,与将军所料不差,均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只有三四户人家表示理解。”

  岳棠呵呵一笑,兵士提醒道“将军,洪大人还让小人提醒您穿绒氅戴绒帽,以免引发旧伤。”

  “啰嗦得可以做军需官了。”岳棠虽然调侃着,但还是回帐中穿戴了绒氅绒帽,才快步向军帐前侧走去。

  扎营的地方是雷行和尉迟执明安排的,阔大通达无遮无拦,看着虽然宽敞明亮给每位军士的容身之所都十分充足,但却是个既不易守却又很好攻的地方,随便谁从哪个方向攻过来都很难立时抵抗,几乎是立即就会陷入绝境。

  虽然此处与北庭并不接壤,但一贯谨慎的岳棠仍然吩咐兵士们轮流值守,并且半数的人在靠近山坳的地方挖出洞窟入内歇息,以防不测。

  岳棠在扎营地简单巡梭一番,远远见着尉迟执明被人引路匆匆往里走,见到自己便眼前一亮,又急又喜道“将军让我好找!”

  岳棠笑了笑“怎么了,北庭人打来了?”

  尉迟执明却是一惊“有这等消息?可靠吗?”他观岳棠神色又反应过来她在调侃,神色安下却叹息道,“将军,昨夜抓的北庭人可杀不得!”

  岳棠眉头微微一皱,刚想问什么北庭人却又生生将嘴边的话压了下去,转而探究地看着他,问道“哦?为何杀不得?”

  尉迟执明靠近她低声又快速地说道“哎呀那个北庭人说不定是个大官儿!不然能拿着天火焚月的兵器么!”

  天火焚月。

  岳棠心里突地一跳。

  她不动声色地瞥了尉迟执明一眼,也低声问道“你如何得知那是天火焚月?”

  尉迟执明不好意思地说道“将军虽将消息瞒得滴水不漏,但我在此地混了这么多年,总有些熟识的人为了稍微走漏那么一点风声,一点,真的就只是一点!”他的神情里添了几许少见的严肃,“天火焚月非同小可,我一直命人若有发现立即来报!将军也知道这印刻的厉害,万万不能随意斩杀昨夜捉到的那人!”

  北庭人,昨夜捉到的,带着天火焚月印刻的兵器。

  岳棠迅速整合了尉迟执明言语里的消息,心想八成是那吊起来的假人真引来了救兵,而兵士们拿住了这个救兵,可能是洪定放出风声说要斩杀。

  竟又引来了尉迟执明。

  有意思。

  尉迟执明见岳棠看着自己也不说话,一双含带笑意的眸子里泛着雾气般的阴戾,莫名有些浑身不舒爽,便略略退后了些,想问她是不是不信自己说的话,却没想到她收回了那令他难忍的目光,随意说道“晚了,人已经宰了。”

  “什……什么?!”尉迟执明又惊又怒,“你怎能随意……怎么如此随意!”

  岳棠凉笑“一个邻国细作,我还要跟你商量?”

  官大一级压死人。

  尉迟执明自知无法对岳棠的所作所为置喙什么,转而道“他为何漏夜冒险而来都没搞清楚就被你杀了,你分明是杀人灭口,企图掩盖你那不可告人之秘!我要上奏弹劾你!”

  “请便。”岳棠斜斜地看着他,“不过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审问清楚之后再杀的呢?我这家养的兵士里也有你的人?还是说——”她逼视他的双眼,刚才隐下的阴戾之气再度泛滥,“这北庭人本就是你派来搅乱本将军的视听的?”

  尉迟执明一惊,岳棠已吩咐左右“来人,给我绑了!”

  “是!”左右将士立即上前压制住尉迟执明直接将双手绑缚在他身后。尉迟执明本是武将出身也有些功夫底子,但自从当了总领之后便疏于练武,哪抵得过日夜操练跟随岳棠出生入死的兵士?当下被兵士一脚踹在膝窝就跪了下去,哼都哼不出来。

  岳棠居高临下地笑道“若想问我‘擅自绑缚朝廷命官’之罪,还是等你有命再说吧。你可能也不拿皇上许我的‘先斩后奏’之权当回事儿,没关系,我会让你见识见识皇权威仪。”

  尉迟执明顾不上体面,一叠声地嚷嚷“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小人不知哪里开罪了将军!若说在将军身边安插奸细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也没有时间啊!至于那个北庭人的消息我确实是听可靠的百姓说的,并不是我派来的啊!将军明察!明察啊!”

  “有时候吧,我一点都不想明察。”岳棠阴恻恻地笑着,“我觉着是怎么回事就怎么回事,有时候呢,我就是这样一个不分青红皂白的一介女流呢。”她眼神示意左右,“拖远点儿宰了,别污我的眼。”

  “是!”左右兵士立即拖行尉迟执明而去,半刻耽误都没有。

  尉迟执明一嗓子嚎叫出来“将军饶命!那北庭人——那北庭人我确实认识!是想让他假装被俘再在您的严刑拷打之下说些搅扰视听的话,让您不至于再怀疑雷城主,都是雷城主指使我的!求您明鉴啊将军!”

  “啧。”岳棠轻轻一声,那俩兵士立即停下脚步,尉迟执明大口喘息,已是满头大汗。

  岳棠抱臂看着他,眉目间有着明显的不耐和嘲讽。即使知道她是故意如此,尉迟执明也顾不得了,大喊道“我说的都是实话!我愿与雷行对峙!求岳将军留我一命!”

  岳棠只是勾着唇,说不上是在笑还是在嘲。尉迟执明仍以拖行的姿势爬伏在地,灰头土脸地仰着脖子扭头向后看,继续叫嚷“岳将军饶命!我就只是个小小总领,实在不值得您脏了手!”

  岳棠轻声嗤笑,吩咐那两个兵士“陪尉迟总领在这里好好吃吃雪喝喝风,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停。”

  “是!”两个兵士得令,立即将尉迟执明的头按进了雪地里。

  岳棠在营地里的看押军帐中找到了洪定,以及那个昨夜被俘的“北庭人”。那北庭人坐在一根木柱前被绑得结结实实,看起来受了些拷打而闭着眼睛垂着头,不知是昏过去了还是睡着了。而洪定坐在他对面靠着帐壁,也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脸色惨白看着颇为虚弱。

  岳棠掀帘而入就看到这幅情境,还没来得及问怎么回事,洪定就想起身给她见礼,却牵动了什么伤处似的吃痛皱眉闷哼,看着很是痛苦。岳棠连忙扶他坐下,问道“伤着了?哪里?先让军医过来——”

  “别忙……”洪定抓住岳棠手腕,有些用力,双眼急切地盯着她,“我这伤,军医治不了……”

  “什么伤军医治不了?”岳棠伸手就要掀他衣襟,被他避开,听他声音都疼得有些抖,“天火焚月……不仅仅是印刻……那兵刃奇诡,我腰腹的伤,好像,中毒了……”

  岳棠大惊“中毒了你还在这等着?我带你去找常愈和雪怀,立即就去!”

  洪定抓着她手腕的手指更为用力,像是生生要将她掐出一个印痕才罢休,语气也急迫难忍“不能去!”

  岳棠怒道“为何!还有什么事比你的性命还重要?!”

  洪定切切地盯着她的双眼,吐息都有些不畅了,低声却狠狠地说道“这场瘟疫乃是人为!若我被救治立即就会人尽皆知!到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来杀你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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